大家基本都只拣一二样沾沾节气,像数口粥就有很多地方不做,但因为张家有大夫这一天也格外重要了。张阿公不知给多少小孩子看过病,大人觉得吃了张家的粥能更容易沾到药神的福气,所以年年这会儿都有许多人家宁愿花钱也要从张家拿一碗数口粥回去。
    张阿公便往里调了着补身的药材,谁家来要,两文钱能拿走一大碗。
    这种大锅粥得在院子里架了木材用大釜煮,李氏忙不过来,便让全家人都跟着一块儿做。
    张知鱼手上洗着红豆,想的却是晚间那个鸡汤吊味儿的团子。顾家看着也只是寻常富户,就能这样奢靡,善堂的三姊妹却不知今夜有没有被子,又能不能挨过这个冬日呢?
    一家人累得腰酸背痛才熬了一大锅粥出来。
    月姐儿捶着腿赖在二姐身上舒服得眯了眼:要是咱们家永远能这么穷就好了,不然每天得累成什么样儿?
    王阿婆最近精神好些也在院子里坐着烤火,抬手就给了小闺女一巴掌:小猢狲,大过节的吃饱了又在这胡咧咧。
    李氏看着几个鼓鼓的肚皮深以为然,手一指就让几个姐儿把剩下的活儿干了,鱼姐儿扫地,水姐儿月姐儿洗碗,还没大人腿长的夏姐儿拖了个大锅盖跟在抬着桶的张大郎后边跑。
    张大郎将粥桶盖好放到屋檐下冻着,明儿要用时又架柴煮开就行。
    忙了一晚上,终于得了闲,天上却飘下细细的雪点子,夏姐儿见了就要冲出去跳,李氏一伸手就把她抓在手心里。
    这样冷的天谁敢让她人来疯?只洗漱完就将几个小的塞上了床。
    张知鱼迷迷糊糊地睡到后半夜,家里却悉悉索索地有了动静,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谁家没有余粮?年年这会儿都是偷儿作案的高峰期。张知鱼惊得一下儿就醒了过来,走到窗边开了条开了条缝儿往外看。
    黑洞洞的院子里有人提了展灯笼,她爹张大郎走在前边。
    爹,是谁?张知鱼出声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了。 一个熟悉的嗓音说。
    虽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回,但张知鱼一听就认出是她最喜欢的小舅李三郎。
    显然李三郎也很喜欢这个外甥女,见她醒了便快步走过来,用灯笼照了照鱼姐儿,见她四肢俱全不像受了磋磨的样子才放心舒了口气,伸手摸着外甥女的头道:见着你没事,你外婆也能放心了。
    李家靠着南水县不远,拐子窝被端的消息早就传回乡里,但乡里人没事儿也不会上县城。这会儿又是猫冬的时候,在泥巴地里干了一年才得了些闲,谁愿意到处走动?李家没人上县城来,只道听途说地晓得了有这么回事,除了一日唾骂个几回,也没放在心上。
    这几日乡里在城里做工的胡三带着婆娘回了乡就显摆起城里的见闻来,胡三婆娘还亲自去了刑场看砍头。乡里有几个妇人敢看的?都听入了迷。
    沈老娘也在人堆里眯着眼乐呵呵地听,听到公门里有个衙役的闺女险些被抱走便心头一跳,疑心是鱼姐儿,抓了胡三婆娘仔细问了一番得知正是张家,腿肚子就软了一半,她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如何不宝贝?连带着鱼姐儿两个也将家里孙子比了下去,忽一听鱼姐儿遭灾就慌了神,对着三个儿子摸眼泪:她才那么大还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几个儿子当然听得懂沈老娘的意思。
    沈老娘心里再着急,也没有丈母娘无故探女婿孙女的道理,真那样做了得叫人说张家不孝。平民百姓不讲究这么多,但大礼上也绝不能叫人拿住。不然街坊的唾沫星子就能活活喷死人了。
    李三郎已经二十岁还没成家,从小就是李氏把他当儿子一样带大,故此感情格外好,这会儿听娘一说就拍着胸脯,提了两条家里做的腊肉,又用攒的零花钱买了几个糖, 连晚饭也没吃就往张家跑来。
    没走多会儿功夫就下了雪。他不敢迈大步子,只得迎着风雪慢慢儿地走,走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到姐姐家。
    张大郎开门时见着睫毛都泛着霜色的人,差点没认出来是谁。李三郎这会儿身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粒子,被暖气一蒸就往外冒白烟。
    这一折腾张家人自然全醒了,李氏看着弟弟满脑袋不知是汗是水,下了一大海碗鳝丝面端到堂屋递给他就一巴掌拍上去:白天你那腿儿会断一截?这么冷的天趁了风雪来,你有几条命够使?
    李三郎早挨惯了姐姐的骂,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地回忆之色道:姐姐嫁了人后我一年也难得挨你几次骂了。
    夏姐儿睡得人叫都叫不醒,张大郎把她抱到鱼姐儿房里也不过翻了个身。等到第二日醒来知道小舅来了高兴得直跺脚,拉着舅舅就要上街耍去。
    李氏眉毛一竖又要发作,李三郎一把将两个小的抱起来道:我也好久不来城里了,今儿让她们陪我逛逛。
    此话一出,李三郎立刻为自己赢得了两道崇拜的目光。
    张知鱼跳下来溜到厨房抱出一个大坛子,往里装了满满一坛子数口粥,预计着给柳儿送去。
    李三郎听了只觉得外甥女心善,要是在他家,侄儿几个敢嚯嚯粮食早被他打得哭爹喊娘了,但他觉着偏心眼儿再正常不过。
    几个人收拾整齐还没出门,张大郎贼头贼脑地现在门口对鱼姐儿挤眉弄眼。
    张知鱼道:爹,你也想出去?
    张大郎支支吾吾地把闺女拉到墙角,从怀里摸了一小把钱小声道:在地摊上给你爹买本秘籍回来,我听说有人练了能成。
    打地摊文学里成功的武才,金庸武侠都不这么写了,这样的傻事她才不想干,但她很好奇张大郎哪来的钱,打死她也不信她娘会给爹买什么秘籍。
    张大郎手掏得跟万老头似的才从棉衣夹层摸了三十文钱,沉痛道:这可是你爹攒了十年得来的,可别全嚯嚯了。
    李三郎一听也来了劲儿跟着鱼姐儿一块数,张知鱼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诧异道:爹你每年只敢攒三文钱啊?那冲天炮都得三文钱一个了,你这钱还不够夏姐儿耍到元宵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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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三合一肥章
    *济善堂再见柳儿
    李三郎从小就在乡里长大, 二十岁了还没来过几回县城,让他带路入济善堂那是万万不能的。更别提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矮冬瓜,小些时候夏姐儿还以为大周朝就是他们老张家别称。
    当时张大郎听了差点没跪下, 他虽是个钢铁般的汉子,但汉子也有软肋, 听着软肋之一一张口就想把家像盘菜端了,他只好抱着两个闺女出门长点见识。至少再也不能说出大周朝姓张这样吓死人的话儿。
    李三郎对这两个外甥女早摸得透透的, 这样的黑历史就如他姐对他一样门儿清!所以也有心带着她们多逛逛, 免得轻易就被人骗了去。
    整个李家发家都是从沈老娘身上开始的,李家兄弟心里就觉着像李氏和自家老娘这样见得多了,才能死了男人也把日子过下去。
    李家兄弟不会这么要求自己妻子,甚至李三郎也只想着往后娶个小意贤妻, 但轮到自家姐妹儿女身上就不是这样了,总想着往后自己死了他们也立得住。
    由此可见, 李家三郎虽未婚配, 却早早有了颗慈父之心。
    张知鱼才不会信他小舅的鬼话,竖了眉毛看他:你想用外婆给我们的压岁钱去玩是不是!
    小鬼头竟这般精。李三郎吓了一跳,看着连夏姐儿都面色不善起来,只得把钱拿出来分给两个外甥女,还有些伤心道:你外婆今年一文钱都没给我,你留给舅舅点好不好?
    该,让你不听外婆的话老偷懒不干活。张知鱼数了数竟有四十个钱,比他爹攒了十年的私房还多, 顿时乐得不行,便大方地数了四个出来给李三郎揣在身上。
    就这李三郎也美滋滋的, 拉着两个孩子到处转悠, 本就是打了出来玩儿的主意, 舅甥三人一路吃一路问,还没走出两条巷子,那四文钱就花了个底朝天。
    好容易才走到地儿,张知鱼往里瞧了瞧竟没见着一个人,只门口坐了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晃着脚晒太阳,见着他们身上抱的坛子就露出一点馋色道,我老头子也好些年不曾吃数口粥喽。
    这意思不言而喻。
    张知鱼和夏姐儿两个再没见过短得连胳膊大腿都露出来的粗布衣,尤其这还是在冬天,不知得冻成什么样儿。
    李三郎打了满满两勺放在老大爷碗里道:这算什么,乡里这样的人家还多得是。
    再富的县也不会人人都有钱,乡里种地的人看天时吃饭,穷的也就多了。有些媳妇儿小孩连身衣裳都没,日日躺在床上度日。
    老头儿身材枯瘦,一看就饿得狠了,眼神都冒绿光,不想他端了碗却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喝,比夏姐儿看着且像个正经人。
    等他吃净了,张知鱼就问:你还要吗?我们还有呢。若这里还有许多同样的人,她是不敢分的,但就这一个,有李三郎在还是能救济得一碗粥。
    刚刚还一脸馋像的老头儿这会儿却摸摸肚皮摆手道:吃太饱的人活不长。
    夏姐儿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些怕了,藏在大姐后头只露出个脑袋。
    老头儿见了嘿嘿一笑,从烂衣兜里摸出个粽子糖递过来:我不白吃你们的,这个糖给你。
    夏姐儿人小不敢接。张知鱼替她拿了,那糖不知放了多久都有些化了,外边裹的油纸都有些黏。
    李三郎怕两个外甥女吃出个好歹,一把接过来放在怀里严肃道:才吃了午食,哪能吃糖,虫子还不把牙掏空了。
    这话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但夏姐儿却信以为真连连点头,还转头哄大姐:家去吃,等虫子饿走了咱们再吃多多的。
    老头儿听了就放声笑起来,他原姓崔,祖籍在金陵。十五年前夏收,金陵接连不断地下雨,冲垮了河道,整个乡一片汪洋,当老崔还是小崔时,小崔素来好吃懒做,一农忙他就出门找耍子。
    十五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浪荡了一天,等要回家时才发现再也回不去了,县里城门紧闭,隔壁乡的旧识见了他就逮着直问怎么活下来的,知道他在城里瞎混了一天抖了半天嘴才哭道:天不酬勤,怎么竟让你这样的懒汉活了下来,反让乡里日日不离地的人都死绝了?一百户人,整整一百户人啊,一千五百三十二位老少,到最后连片布也没留下。
    崔老头嘴上当他在说笑,心却慌了,爬了城楼往外一看,城外乌压压的一片具是浑身淌水儿的灾民,他腿都跑细了也没见着爹娘兄妹,只能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外地逃。
    逃来南水县便被安置在济善堂,周遭活下来的汉子婆娘,但凡好手好脚的都出门找了活儿干,就崔老头还在这地界吃凉饭。
    虽然皇帝怜贫爱弱,济善堂说起来也是官家的产业,但那些个富商谁不是精乖的人。上头指定要立而不倒的稠粥,他们也做,只不过做出一桶来应付了上头就抬回去自家吃了,底下的穷苦人依旧还吃掺了烂菜叶的凉粥。
    就这崔老头还不敢多吃,每次一吃他就想起头回到这儿的那天,同来的灾民没个饥饱,个个埋头苦吃,他也没命地往肚里塞,只崔老头还记得娘跟自己说过遭荒的时候不能吃饱了。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等一顿饭下来,好些人肚皮一翻就活活撑死了,他这才知道原因。邻乡的人也是这个时候去的,打那天起崔老头再饿、再馋也不让自己多吃一口饭。
    舅甥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李三郎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还跟两个外甥女道:听说那边以前发过两次大水,第一次在几十年前,老胡大夫就是那会儿被张家人救的,第二次就是十五年前,我都才几岁,只记着到处都是流民,吓得乡里人都不敢出门,在家关着门过了好些日子。
    整个村庄都被洪水淹没,在现代也会发生,只不过再也不会有这样惨烈的场面,再不济总归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张知鱼似乎都能想到至今那片土地都还十室九空的样子。
    死了这么些人,洪水之后定有瘟疫,肥土冲薄又得重新开荒,一家五口人一般情况下要三代人才能开出二十亩熟地,有的咳血而亡也不定能得出来。这样的地方朝廷不派人,大家宁愿做流民也不会回乡,外出好歹能混口饭吃。
    张知鱼想得神了,回头一看崔老头说了这些话儿,竟面泛潮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心里觉得不对,忙问: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跟阿公学医了,我给你瞧瞧行不行?
    崔老头确实不舒服,但看着她才那么点大却不想让自个儿平白再受折腾,抬了屁股便想走,不想坐久了身子却有些麻,半天都没挪开。
    张知鱼见崔老头不吱声,还当他是同意了,闭着眼就开始熟练地听他的脉。
    崔老头的脉很奇怪,一会儿强一会儿弱,强的时候就像重鼓快锤,弱的时候更没一点儿动静,这样的脉相张知鱼听阿公说过很多次,这是回光返照的必死之相。
    鱼姐儿放了手,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着崔老头,静静的没有说话儿。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饿得太虚弱了,若在现代实际上还有法子救,但这会儿却不可能。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还能不知道?崔老头已经在这躺了好几天,今儿却分外精神,他活了这么些年什么不明白?不过就是人这一生,除死无大事罢了。
    崔老头心里有数,就拣了话问,晓得她们是来找柳家三兄妹的就笑道:我还当哪里又遭灾了,原是找她们姊妹的,只不过柳儿现在在什么好味楼给人送饭菜,姊妹三个住在就后柴房很少回来了,你去那边找她去。
    张知鱼道了谢拉住舅舅就想走,崔老头却小声跟她道:你若见了柳儿,让她给我买点吃的来,她知道我想吃什么。
    柳儿如今混迹在东城,自从跟鱼姐儿说了那些话儿,她果真下午就带着妹妹四处爬摸,每天她们都要忍饥裹腹地不停走动,用心记下每一个路过的位置。起初姊妹三个只能在济善堂附近,慢慢的整个东城再没有她们姊妹找不到的地方,因为她手脚勤快,有的店铺也乐意给她一文两文帮忙跑腿,好味楼的掌柜还长聘了她,姊妹三个如今每日都能吃饱了。
    有了饭吃有了活儿干,柳儿虽还瘦却也挺拔了许多姊妹三个都有了精神气。
    听着崔老头想吃东西,柳儿神色便严肃起来,她们还在善堂里时很得崔老头照顾,那粥吃不饱,崔老头人虽馋却吃不多,一吃多他就开始干呕。为了止饿崔老头平常拿些豆子慢慢嚼了填胃,那粥便回回都得剩一半给她们三个分了。
    日子一长一老一少就熟悉起来。
    柳儿摸了身上的钱去掌柜那买了只客人吃剩的母油船鸭的鸭头,用油纸细细裹了起来,拉着两个妹妹就往济善堂跑。
    崔老头还在门口闭着眼晒太阳,听见动静眼皮子一抬,见着是三姊妹来了,就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五两泛着红绣的银子来,这是他早年跟人一起干活攒下来的,他人懒,一辈子就赚过这五两银子。
    柳儿不接,崔老头递得久了便没了劲儿,手一松银子就滚到地上,崔老头也不在意,自己还躺回去晒太阳。
    没得多久人就迷糊起来,张知鱼叫了他好几声,崔老头都不应,看样子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张知鱼一时想起那鸭子便喊道:崔爷爷,鸭子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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